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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凯利刚懂事时，认为自己生而为王。

 

他热爱调皮捣蛋。无论是琢磨出异想天开的幺蛾子坐看喽啰仔们争先恐后叫好实施，还是冷静面对大人们的责罚与无奈，王凯利在他人瞩目中颐指气使，洋洋自得。

 

作为领袖，王凯利向其他孩子提供庇护。作为暴君，王凯利从其他孩子手里撷取。 瘦弱的小男生颤抖着把飞机模型递到王凯利手上，他轻哼一声，鼻翼翕动一下。这不是掠夺，这是狼王先咬第一口好肉的自然法则。

 

因此当王凯利把千智赫推到小巷斑驳的墙壁时，他发现眼前瑟瑟发抖的男孩骨骼皮相都很漂亮，骨子里的占有欲瞬间达到顶点。

 

王凯利自然地俯下脑袋，在千智赫衬衫纽扣上方裸露出的一截秀气的颈间，猛地用鼻尖吸了一口气，然后探出嘴唇吮起一块娇嫩的白肉。

 

千智赫使出力气把他推得远远的。

 

王凯利皱眉。

 

“我刚救了你。”

 

“谢谢。但是你舔来舔去，像只动物，很恶心。”

 

“你说我恶心？”

 

“这么说好了，像小婴儿，很幼稚。”

 

王凯利恶狠狠地盯住千智赫的眼。他的眼睛像是夏天的树木，阳光从叶缝里洒落，林野清风从王凯利心头刮过。

 

王凯利，想吃肉了。

 

千智赫整理书包，抚了抚蓬蓬的头毛，临走前和声细气：“谢谢你救我。天不早了。你也回家吧。”

 

王凯利又用眼神剜了他一眼，鼻孔朝天，转身就走。

 

走出十米之后趁拐弯儿悄悄回头，千智赫已无影无踪。王凯利立刻转过头来，趾高气扬大步流星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脚步快得如同震怒。

 

三个月后，早已气完忘记这桩事的王凯利在走进自习室时又闻到了那天在巷子里闻到的味道。森林一般，不同于空气清新剂那种刻意的香，是青苔浮萍的气息。

 

林间有小鸟交尾，野兽媾欢，蜻蜓合飞，金银蛇缠。

 

这是王凯利再次见到千智赫时心间喷薄的念头，自然而然，没什么束缚。王凯利一贯觉得自己不需要束缚。

 

他大步迈去，俯身逼进他：“你怎么来了。”

 

千智赫点头：“Karry学长你好，我叫千智赫。”

 

不管他是什么千纸鹤还是鹤顶红，王凯利决定尝尝。既然要他，就要他死心塌地。王凯利暗自拟好了一份威逼利诱的计划书。

 

马思远疑惑：“你俩为什么干瞪眼儿？之前认识？”

 

王凯利喉头上下颠动一下。

 

千智赫回头对马思远笑：“我来治karry学长的病。”

 

王凯利欲火难耐，听了这话直想把他按在自习室的沙发上让他瞧瞧自己腰带下面膨胀的病灶。

 

马思远觉得越发好玩：“哦？说说看，我一直觉得他有点儿病来着。”

 

千智赫一脸无邪：“是。自恋型人格障碍，是癔症的一种。”

 

王凯利跳脚：“你他妈胡说什么鬼！个小王八犊子！”

 

天宇文惊得瞪大眼睛：“karry男神，你刚刚是在骂人？”

 

王凯利一肚子气。他听着千智赫拿出笔记本，一五一十地念着病例分析，什么自高自大，幻想权力，好妒任性，缺乏同情，心头怒火翻涌。但是千智赫的分析堵住了他发泄的通道，如果一点批评都受不了，反而使自恋型人格不言自明。

 

千智赫说他父母是心理医生，他从小就崇拜他们，自己偷偷读了点专业书，那天刚好遇到王凯利，完美符合刚刚学到的章节。千智赫震撼于王凯利病情的代表性，不惜转学来近距离观察他。

 

王凯利的威逼利诱计划执行得彻底，然而也只从天宇兄弟口中套来了这么一丁点消息。

 

王凯利开始讨厌千智赫。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总像是怜悯和审视，而且从来不笑。他偏着头跟马思远说笑时，王凯利只能从余光里瞟到两个小小的梨涡。

 

长此以往，王凯利几近崩溃。不被崇拜反被同情，喜欢的事物无法得到，好友却轻易拥有。王凯利脾气越发暴躁，翻书像在切菜，写字像在杀人。天宇文看着karry男神的变化，揣度不出结果，小心翼翼地询问却总换来王凯利的不耐烦。

 

“karry学长，你成绩好，长得帅，如果我是女生，我都会爱上你的！”

 

以往，王凯利只觉得天宇文的奉承无聊，如今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的，他这么威风这么厉害，千智赫一定是偷偷爱上他却不敢说，才想尽办法接近他，吸引他的目光。

 

王凯利长吁一口气。这么想，心里舒坦多了。他斜眼看千智赫，越发觉得他举手投足都在勾引自己。

 

终于有一天，趁所有人都不在。王凯利把千智赫压在自习室的沙发上，凌乱的发被汗濡湿，他抓住千智赫的手向上扳，往千智赫的脸上吹着热气。千智赫表情平静一如往常，丝毫不为所动。

 

王凯利坚信他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于是把两具身子贴得更紧了：“你想要这样，就直说好了。”

 

千智赫的眼睛沉静得几乎冷漠，王凯利像陷进深潭。他按住王凯利乱摸的手：“karry，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个人就都喜欢你？”

 

人前乖乖叫学长，人后只剩karry。而直呼名字无异于叫床。是的，他就是想要自己。他像王凯利渴他一样渴着王凯利。这个念头让王凯利自动忽略千智赫话里真正的意思，更加血脉贲张。

 

千智赫任由王凯利按着他胡乱地亲，过了好久突然开口：“karry，你小时候是不是一边被溺爱一边被抛弃？”

 

王凯利燥热的动作倏忽停下。千智赫默不作声，感到王凯利渐渐失去手臂支撑的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像一块大石头温柔地砸了下来。

 

王凯利没有父亲。他没有死，好好地活着，在王凯利和他妈妈看不到的地方，也许活得非常开心。王凯利的妈妈加倍地宠爱他，王凯利也努力地扮演强者，仿佛自己不需要父亲。

 

千智赫静静地让王凯利趴在自己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里，直到衬衫肩膀处渐渐湿了。

 

王凯利和千智赫的第一次，就发生在这破旧的沙发上。滋味是销魂的，因为放纵使人忘却一切，放弃自我，漂浮在空中，有一种自由的快乐。

 

千智赫凉飕飕的胳膊环住王凯利的脖子。午后的日光被百叶窗阻挡，又隔了一层，王凯利将战栗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印上千智赫的眼睑，感到一阵蝴蝶振翅般的颤动，然后喉头一动，在呻吟中结束得畅快利落。

 

他抚上千智赫的脸，也摸到一片水渍。两个人都哭了，真稀奇。王凯利突然很想笑。

 

他玩闹一般咬住千智赫的锁骨：“这是第一口。”

 

狼王才能吃到的第一口最鲜最美汁液丰满的肉，此刻就在他唇下。

 

千智赫许久没吭声。仿佛一个世纪之后才推了推王凯利：“起来吧。该回家了。”

 

王凯利死死按住他在柔软的沙发里，不断地亲亲啃啃：“怎么这么快就想走。来吧，你肯定还想再来一场。喜欢吗，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千智赫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你是怕被拒绝，才脑补出我喜欢想要你好心施舍的戏码吧？”

 

王凯利心头一沉。

 

千智赫起身，背对王凯利穿好衬衫，慢条斯理地系好鞋带，一丝不苟到王凯利觉得他简直是在故意演出这种淡定。千智赫推门离开时，王凯利仿佛又听到一句“幼稚”。他不确定是他脑子里的声音，还是千智赫真的又在嘲讽他。

 

千智赫走了，自习室里也不再有那种森林池塘的气味儿。王凯利第一次独身一人呆坐在沙发上，感到整间自习室里的空气停止流动，使人窒息。

 

王凯利对外宣称家里的浴室不装镜子，因为怕被自己帅到忘记洗澡。事实上他最喜欢在镜子端详自己，他觉得自己很好看，不止是白面小生那种眉眼里的漂亮，而是蓬勃的少年感，健康有力，毛孔里闪着光。

 

千智赫跟他在沙发上做那事，然后不带一丝温存地走了。这本应是王凯利憧憬的征服，但他心里惴惴不安，失落到顶。

 

他双手撑住镜子边框，死死地看着镜中的王凯利。他高大，自信，然而困惑的神色占据主导后，他不再高大，也不再自信。破天荒的，王俊凯看着镜子，发现自己容貌上的缺陷。越看越不忍看。

 

王凯利用拳头狠狠地砸镜面，关节渗出深红的血。外伤好治，里子的崩溃才真正无药可医。

 

王凯利瘫在床上，眼睛紧闭，突然感到枕边手机一阵震动。拿起一看，是马思远。

 

马思远说再过两周是千智赫生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天宇兄弟提议说去野炊，因为千智赫提到过喜欢爬山钓鱼。王凯利不耐烦地答应着，直到马思远问他为什么嗓子那么哑。

 

王凯利今天哭了一场，艹了一场。这两件都不宜告诉马思远，所以他直接挂断电话，继续趴在枕头里，假装外面的世界不存在。

 

千智赫的生日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千智赫，他一向个性有些独，过去从没有这样一帮子朋友给他大肆过生日，一整天都止不住笑，开心到忘怀，竟还主动递给王凯利一串烤鱼，叫着karry学长让他吃。

 

王凯利思忖再三，觉得自己要大度。大度的人就会接住，神色无异地吃掉。不过是一串烤鱼而已。

 

千智赫和马思远果然比他人又更加亲密一层，两人嬉皮笑脸地下到小溪里撩水玩。

 

王凯利看着看着，发现口中的烤鱼早就嚼到没有一点味道，而自己还在固执地嚼，迟迟不咽。

 

天宇文凑了过来：“男神，你看千智赫那小子抢走了马思远，不开心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凯利又抓住了救命稻草：“难道你们都觉得我和马思远……？”

 

天宇文点头：“可不，大家都知道你俩一对儿啊。”

 

王凯利像超人一样蹭地站起来。他觉得自己总算看明白了千智赫，他大概只是在吃马思远的醋而已。他可能以为自己过去也对马思远那样过，他可能觉得自己对他只有欲望没有真心，他可能只是患得患失而已。

 

王凯利心情飞扬，丝毫不知自己正在患得患失，也不考虑自己对千智赫到底是欲望还是真心。

 

他撒丫子向小溪冲过去，穿着鞋就踩进浅浅的水里，捞住千智赫的腰扛起他就跑。树林很大，很快他就听不见自习室其他人的声音了。

 

他放下千智赫，无师自通地抱住他说起手足无措的情话。

 

千智赫听了以后耳根微微泛红，然而还是推开了王凯利。

 

“谢谢。但是我不喜欢你。”千智赫语气情真意切，还是一贯的礼貌。

 

王凯利气得眼睛发红，使劲攥住他的肩膀吼道：“你他妈还要老子怎么样！”

 

千智赫毫不害怕地应答：“我想治好你的人格障碍。”

 

一瞬间，王凯利第一次感到绝望。这样很不好，有那么多心理上的第一次都给了千智赫，他觉得自己的强悍和霸道全被那一双棕褐色的眼睛看穿。

 

王凯利自暴自弃：“好。你来治我。”

 

千智赫头一回对着王凯利露出微笑：“病人karry，你可要严格遵循医嘱。”

 

王凯利恍惚了。他觉得为了这笑，他愿意病一场。

 

想要抓住千智赫就像徒手抓鸟，光滑饱满的羽翼稍稍一挣就逃脱。王凯利拿着铁链想要绑住他，却发现铁链全部结结实实缠在了自己身上。自己本是铁骨铮铮胡杨树，轻轻一吹便成了晨雾嫩枝河边柳。

 

王凯利的跋扈病渐渐好转了。

 

他照镜子的时间不再过长或过短。

 

他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其实内向，怕黑，怕孤独。

 

那天，他跟千智赫开起玩笑：“王尔德说自恋是永不失恋的罗曼史。大夫，我失恋了。”

 

王凯利发誓，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平静得很，没有什么期待。

 

他早就知道千智赫只是好为人师而已。转学不是因为喜欢他，跟他在沙发上也不是因为喜欢他，一切都是为了让王凯利明白自己的病症，一切都是为了让王凯利快点好起来。

 

真无私。王凯利啧啧称奇。现在他已经学会把失落通过正当的途径发泄出来了，比如唱歌，比如动漫。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他；就算很多人喜欢他，他喜欢的那个刚好不，这很正常。没必要搞得十足戏剧化，好像在演一出《男生学院自习室》的网络剧一样荒诞不经。

 

千智赫放下手中的笔，严肃道：“这么说，你的自恋型人格障碍已经好了？”

 

王凯利点头。

 

千智赫走了过来：“我再检查一遍。”

 

一个柔软得像云彩的吻落在王凯利唇上，是带着釉色的青草丛。王凯利感到自己被一片清晨的树林拥抱住，浅绿色的叶子凉凉的，盖满全身，像一层水织的被子。

 

千智赫说，如果一个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能够真真正正爱上一个人，那他就真的全好啦。

 

要跟他在一起，不能是因为需要他，也不能是因为被他爱，而必须是因为爱他。

 

王凯利愣住了。

 

千智赫垫着脚尖，用鼻尖蹭了蹭王凯利的鼻尖。

 

“我失去了自恋的机会，换到你来爱我。这就是炼金术师的等价交换法则。”王凯利顿悟。

 

王凯利十六岁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生而为王。他把手里的刀交付出去，换来一顶爱的王冠。

 

这已足够使他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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